据她所知，顾廷烨早在暗中留意顾廷炀外头的丑行，打算哪天捅到五老太爷跟前，可没曾想，事情会来得这么快，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。
众人静静地坐着，只顾廷煊偶尔不合时宜地说上一句，随即会挨着妻子一记白眼，他又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几声。屋里没烧地龙，只屋角的铜炉里烧着些微弱的炭火，粥点又始终不见人送过来，明兰觉得又冷又饿，只能忍耐。
不知坐了多久，厚厚的棉帘子被大力掀起，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，一个满脸惊慌的婆子连滚带爬地奔进来，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：“禀老太爷，大爷他，他……他没了！”
不远处的院落里，已是震天哭喊，顺风传来，仿佛是早已预知的结果，空落落的凄凉，溢满厅堂，众人一片静默。
明兰留心去看顾廷烨，男人的侧面冷硬异常，如同青灰色的天际，用钢刃切割出线条。
他是早想教训顾廷炀的，不但可报自己父子的仇，也免得顾廷炀继续在外头胡来，脏了自家的名声——可是，他想过要顾廷炀死吗？
佛曰，善恶到头终有报，只是来早与来迟。难道这一切都是佛祖的意思吗？
过了良久，五老太爷才动了动，发出嘶哑干枯的声音：
“办丧事吧。”
第181回非黑非白
不论顾家多显贵，正月里死人终归是丧气事，是以众人都劝五老太爷待出了正月再出殡，反正这会儿寒冻，滴水成冰，也不怕尸气发散。可五老太爷执意要尽快了结此事，叫次子廷狄赶紧操办，诸事从简，十日后即出殡落土。
灵堂上冷冷清清，只顾氏族人和素日交好的一两户人家来稍事祭拜，坐会儿便告了辞，除了四老太爷身子不适没来，四老太太得留下服侍，余下的三房人倒都陪坐着。
五老太太哭得几欲昏厥过去，跳着冲廷狄夫妇一通痛骂，直指他们俩不悌不孝，廷炀生前处处为难他，死后也不给好好操办，叫他走得不安心。
夫妇俩被骂得面红耳赤，狄二太太早受惯了婆母的无理取闹，倒还能忍着，狄二老爷却是愤愤不平，被骂得狠了，索性“扑通”一声跪倒五老太太跟前，脖子涨得老粗。
“娘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，大哥一个便抵过爹、娘、众位姨娘和我们整房人的花销！他到底是在读书考举，还是在经商挣钱？家里老老小小十几口人，看病抓药，吃饭穿衣……铺子田庄的出息都在这儿了。廷灵妹妹和大侄子（顾廷炀的庶长子）已在议亲了，嫁妆彩礼在哪儿？余下几个小的，眼瞅着一个个大了，这哪一桩不要钱！”
廷狄越说越气，平素五老太太便处处偏疼长子，在侯府群居时一切由长房兜着，他懒得计较，如今分了府，便是一根线也要自家出了。
“包戏子，逛窑子，在外头一掷千金，到如今，大哥外头欠下的花账还没还清呢，难不成咱们全家都去喝西北风，就紧着大哥一人痛快了便成？”廷狄连磕了几个响头，额头敲在青砖上砰砰响，“娘要是还觉着儿子不好，便请了家法，把儿子打死了吧！”
一通话说得又急又快，直把五老太太生生震住，她浑身发抖地看着次子，半响说不出话来。太夫人坐在上首，拿碗盖缓缓拨动着茶叶，不动声色，旁的众人都面面相觑，有的不想管，有的管不了，最后又是老好人顾廷煊过去把廷狄拉了起来，说了几句圆场话。
五老太太仍旧气愤不过，一想起心爱的长子惨死，泪水滚滚而下，既不敢责备丈夫，又不好再骂次子，只能寻旁人来出气。她起身冲到大儿媳跟前，边哭边骂：“都是你这丧门星！我儿好好的，偏你没用，拢不住男人，叫他只好去外头胡闹！当初就不该迎你进门哟……”
炀大太太遍身裹素，这阵子愈发蜡黄干瘦，瘪皱的两颊，形如枯槁，不论婆母如何辱骂，只木然地低头，忍着不发半声。灵堂正中跪着她的独子顾士循，十几岁的少年披麻戴孝，低垂着眼睑，不言不语。
煊大太太凑到明兰耳边，轻声耳语：“若要我说，循哥儿没这个爹倒好呢！倘他将来金榜题名，有这么个爹成日在外头花天酒地，丢人现眼，啧啧……你说是不这个理？”
明兰本就厌恶廷炀为人，深觉同感，不假思索地点了下头，旋而记起这是人家的葬礼，又连忙摇头，煊大太太见她拙态可爱，低头掩住嘴角：“我的傻妹子哟。”
五老太太哭骂得声嘶力竭，不住地推搡拧打炀大太太，眼见闹得不成样子，一众女眷有些坐不住了，想着要去劝，此时始终静坐如木像般的五老太爷好似从梦中惊醒了般，忽地起身走过去，拽住五老太太扬手就是一个耳光。
击掌声响亮，便如在灵堂内响起个闷雷，场内众人顿时惊呆，只一个顾廷烨依旧镇定自若，静静看着这场闹剧。
“养出这等畜生不如的败德子，你还有脸哭！”五老太爷仿若变了一个人，不复素日的儒雅风度，双目赤红，身躯伛偻，齿间森冷地挤出字句来，“我休了你！”
五老太太被打了个踉跄，亏得身旁的媳妇子扶住，她此刻吓得竟忘了哭，愣在当地。太夫人抢先一记断喝：“狄儿媳妇，还不扶你婆婆回去歇着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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