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候,一个人是能过的,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是能过的;她站在书店后廊的风口上看那一群晚归的鸽子,偏偏托付了一颗真心,人就漏了,透了风,才立秋,就觉得心寒似水。
延声立在穿堂上,看她迎风猎猎,天下百病有方,唯有情伤难愈。他端了一碗莲心茶在手里,搁在她手边。
她垂目看了看,喃喃道:“已经够凉了,再喝这个,可该冻上了。”
他一笑,说:“冻上了好,等蛰过了冬,来年春暖复苏,没有不好的。”
她看看他,心想他说得没错,时光是一味好药。
她知道他来的习惯,开始有意避着他。渐行渐远,是最好的办法吧。
其实也是因为杂志的发行出了问题,上海的风声日趋紧迫,连番被查,维义又亲自南下去江西打通关节,他们少了一个人,比先时更忙起来。方惟有意多承担些,总是至晚才归。
佟诚毅一只脚踩进了姚家,一个人忙着两家的事,姚云峰自是眼界独到,翘起脚来乐得看驸马爷去奔忙,自己做个现成太子,愈加无心生意。
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,到愚园路看他心里要紧的人,不是出去了便是没回来。他知道她看到了,也知道了,但他情愿自欺,多留她一日叫他能多活一天。
她这天终于没出门,因为清芳出嫁在即,她傍晚才替她量了尺寸,选了一块海棠红的绫纱料子,说好要亲手做一套寝衣送给她的。
他从大世界赴了酒局过来,扑空了多次,忽然遇准了一回,忍不住高兴,他两三步跨上楼,见她在书房里低着头正裁尺寸。
灯影下,她弯腰俯身专心致志,周身染着孤清的光晕。
他走近前来,许是上楼太急,心跳有些快。看到她缓缓抬头,向他浅浅笑了笑,抬手让他坐,他总觉得不像真的。
他没有坐,走到她身边来,靠近了看她,寻着家常话说:“怎么又在裁衣裳了?做久了要头疼的。”说着伸手来扶她。
她余光里看着他走近,她起身错过他的手,转过长案向门外叫了一声:“小艾,倒杯茶来。”
他扶她的手悬在半空中。
她去接了小艾的茶来,端到小桌上,请他喝茶,他凄然的走过来,她回身坐回到长案前去了。
他端着茶盅的手,不自觉的有些抖。
他背着身,抬手喝了一口,问她:“我最近事情多了些,没有常来,我们倒生疏了。”
她停了半晌,声音清寒:“今天是七月半,并不适合访友的,早些回去吧。”
她说“访友”,刺痛了他的神经,他却不敢触及这个问题,回身来仍走近她,一手扶在长案边上,换了话题说:“这料子颜色很好,是给自己做的么?”
她专心拿划粉比着尺寸,摇头说:“是送给清芳的。”
他点头:“他们婚期将近,虽然仓促了一点,但终归是好事将成。”他努力拣些平常的话题来聊。
她却手里放缓,似乎考虑着什么,也突然茫然了一瞬,后来她说:“也有些人,好事多磨,然而最终也还是不能成的,对不对?”她抬头来看着他。
她是终于做好了准备,想听他亲口说的,她怕他找不到开口的契机,她替他铺个台阶吧。
然而他听了许久未动,最后他蹲下来,高度略比她低了些,一手扶在她椅子扶手上,向她说:“方惟,我有些事情没有实话实说,但是关于你我,我真心真意!”他微微抬头,几乎是在恳求着她:“你相信我!”
他说“真心真意”,她看着那双眼睛,忽然发现这世上真有人能说出这样真实的谎言。
道不同,各向西东。
道理她眼前也有一箩筐,拣一拣都能安在自己身上。从前她记得她三姐姐喜欢过一位秦家哥哥,是大伯母娘家的侄儿,后来为了什么事情没有成。三姐姐伏在二伯母怀里狠狠的哭,揉心揉肺的,二伯母便几日几夜的规劝她。
一段情伤该是这样伤怀才对的吧,然而她是没有娘的人,没人能抱着哭。她一边用剪子裁着一只衣袖,一边防着眼泪切不能滴下来,这种海棠红的料子最不经染的。
她是何时摘了那只戒指的,他失神看着,终究没有敢问。
又过了几天,便是飞鸣和清芳的婚宴。清芳从前总是憧憬,自己婚礼的时候要穿长长的白纱裙,扎玫瑰花球,请最好的朋友做傧相;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,却全都打了折扣,在与谢家的多次商谈后,终于让步要办老式的婚礼,穿喜服盖盖头。
方惟劝她:“终究是里面的芯子重要,外头裹着什么,不值得放在心上,只当是场演出,毕竟要嫁的这个人才最要紧。”
那天一清早,方惟就到了顾家,她是作为新娘挚友,等婚车来时要陪她一起到男方家里去的。她一上午都在替顾妈妈和清芳忙碌着,新娘子是坐着不能动,专为供人参观的,顾大哥顾大嫂又忙着待客,能动的便只有她。
然而看别人结婚,其实是很快乐的。只享用那点烛影摇红的热气蒸腾,这里头的愁肠百结左右为难都留给穿喜服的人。站在边上是看戏的心情,再累点也不叫屈的。
然而佟诚毅此时却没有她这样的好兴致,他刚刚被他舅母差出去接了一回亲戚,车子靠在路边,同几家族亲在门口寒暄,回头正看到姚云峰的车子路过,眼见他停在了路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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