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彦依言停下,那盏灯笼已然凑到了他脸上。
一个差役上前,对着他那白净的脸来回照了照,喝问道:“什么身份?为何犯夜!”
这种情况,如果发生在普通人身上,往往都会找个借口,辩说自己是出来寻医的。因为宵禁令中规定,疾病、生育、死丧可以通行。
当然,能否糊弄住公差,就要另说了。
张彦底气却是很足,淡声回了一句:“你们哪个班房的?”
如此回话,意在表明身份,因为普通人面对官差问话之时,不会有这种口气。而且,寻常百姓也不熟悉衙门机构的运作方式。
胥役并非全天在岗,晚间也要下衙休息,但会采取轮换制度,三班轮流安排人手值夜。只不过,出巡街巷的多是非经制役。
让他这么一问,打头的衙差倒是愣了一愣,心说难道自己看走了眼,眼前之人大有来头?
这倒也挺正常,黑灯瞎火的,单只借着灯笼探照,勉强能认出张人脸来就不错了,哪能一眼瞧出对方何等身份?倒是他们这一小队出行巡夜,别人更好辨认些。
打头的小役拿不定主意,便回身看向了自家领队。
领头那人当即上前一步,从他手中取过灯笼,来到张彦身前,亲自辨认衣冠。结果发现,眼前这人竟是一身白衣书手的打扮……
张彦明显能察觉到,这差役手中灯笼晃了一晃,显然已是认出了自己的吏员身份。
“哎呀!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小的有眼不识泰山,冒犯了大人,还请大人原谅则个……”这人忙是赔罪,口中问道:“不知大人来自哪一房科?”
在当下,大人的称呼,也可用于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时,下级以之称呼上级。张彦身为礼房书办,普通的差役,地位自然比他矮了一头。
“礼房。”面对这等下级差役,张彦自然得端着架子,因而惜字如金,显得有些高冷。
这人一听‘礼房’二字,那双乌黑发亮的小眼滴溜溜一转,不觉又是上下审视张彦一番,笑问了一句:“莫不是「小张师爷」当面?”
张彦闻听此言,心知定是因为自身年纪,才让他给一下认了出来。
心中对于这人,倒是不由高看一眼。光凭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,就可看出,此人也有几分灵巧心思。
“可莫要胡说!咱们衙里,只有一位李师爷!”张彦轻斥一句,相当于默认了他的判断。
“嘿嘿……大人之名,谁人不知?”这人嘿嘿笑着,忽的话锋一转道:“不知大人为何犯夜?”
“嗯?”张彦眉头一皱,不悦道:“自是为了公事,你不必多问!”
堂堂吏员,却要受到这般盘问,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者不善了。对此,张彦倒是有些始料未及,心说竟还真有不开眼的人,偏就让自己给遇上了……
这人看来也是摆明要找茬的,此时竟是追问道:“嘿,小的多嘴问上一句,大人夜间出行,跑到这等地方,办的哪样公事?”
张彦听得这话,心里倒是不由一惊。
此人话里有话,显然是想在‘犯夜’之外,再给自己安上一个‘狎妓’的罪名。
要知道,朝廷严令禁止官吏宿娼,这里边不单是指的官员,同样也包含了‘吏’。这么一条严苛的规定,当然是出自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手笔。
只不过,规定是规定,实际上,无论官还是吏,都没人把这已然沦为废纸一般的条例放在心上过。铁腕治国的年代,早都随着老朱的驾崩,成为了过去式。
可话虽如此,真要碰上些个较真的,还被当场抓了现行,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。
这种情况下,张彦甚至都不能搬出后台,以势压人。否则的话,搞不好正中下怀,落入某些人的圈套里边,无端把李师爷给搭进来。
不过身份摆在那里,倒也不惧一区区衙差,他当即沉下了脸色,冷声道:“怎么?我的事儿,轮到你来管了?”
“小的不敢!可职责所在,也只好得罪了。”
“你待如何?”
“自是照着规矩办事!”这人说着,已然大手一挥,招呼起了身后的差役,“哥几个,还不快请书办大人回班房!”
命令一下,不光张彦难以置信,便是他那一干手下都不由为之一愣。要知道,跟前这人可是李师爷跟前的红人,衙里大名鼎鼎的‘小张师爷’!
头儿真的要抓?
眼见一干手下面现犹豫之色,不敢上前拿人,这人也是急了,立时又是一声沉喝:“愣着作甚?还不动手!”
张彦见状,只得出声斥道:“放肆!谁给你的胆子,拿我问罪?”
“嘿,大人是问,小的出自哪一班房么?”
张彦冷哼一声,并不接话,这人自顾又道:“好教大人知道,小的名唤孙柳,在刘四爷手下办事。”话落,又要下令拿人。
张彦当然知道,刘四爷指的是快班首领刘雄。刘雄在家排行老四,故而有个刘老四的称号……
据他所知,刘捕头早就依附于卢知县了,断不会指使手下差役来为难自己。由此可见,眼前这个孙柳,应该不是忠于刘雄的心腹之人。
张彦心知,此人步步紧逼,必是有所图谋。
对方越是如此,他就越不可能束手就擒。他虽身在六房,却也晓得三班办事的规矩,这人口中的班房,地址未必就在县衙里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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